世说新语-任诞(三)
刘义庆

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。及居母丧,姑当远移,初云当留婢,既发,定将去。仲容借客驴,著重服自追之,累骑而返。曰:“人种不可失。”即遥集之母也。
任恺既失权势,不复自检括。或谓和峤曰:“卿何以坐视元裒败而不救?”和曰:“元裒如北夏门,拉攞自欲坏,非一木所能支。
刘道真少时,常渔草泽,善歌啸,闻者莫不留连。有一老妪,识其非常人,甚乐其歌啸,乃杀豚进之。道真食豚尽,了不谢。妪见不饱,又进一豚。食半余半,乃还之。后为吏部郎,妪儿为小令史,道真超用之。不知所由,问母,母告之。于是赍牛酒诣道真,道真曰:“去,去!无可复用相报。”
阮宣子常步行,以百钱挂杖头,至酒店,便独酣畅。虽当世贵盛,不肯诣也。
山季伦为荆州,时出酣畅。人为之歌曰:“山公时一醉,径造高阳池。日莫倒载归,茗艼无所知。复能乘骏马,倒著白接。举手问葛彊,何如并州儿?”高阳池在襄阳。彊是其爱将,并州人也。
张季鹰纵任不拘,时人号为江东步兵。或谓之曰:“卿乃可纵适一时,独不为身后名邪?”答曰:“使我有身后名,不如即时一杯酒!”
毕茂世云:“一手持蟹螯,一手持酒杯,拍浮酒池中,便足了一生。”
贺司空入洛赴命,为太孙舍人,经吴阊门,在船中弹琴。张季鹰本不相识,先在金阊亭,闻弦甚清,下船就贺,因共语,便大相知说。问贺:“卿欲何之?”贺曰:“入洛赴命,正尔进路。”张曰:“吾亦有事北京。”因路寄载,便与贺同发。初不告家,家追问乃知。
译文
阮咸很早就宠幸过姑姑家的鲜卑族婢女。在给母亲守孝期间,他姑姑要迁到远处,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给他,启程之后,还是把人带走了。阮咸知道后,借了客人的驴,穿着孝服亲自去追那个婢女,之后两人一起骑着驴回来。阮咸说:“人种不能失去。”这个婢女就是阮孚的母亲。
任恺失去权势以后,不再自我约束了。有人问和峤说:“你为什么眼看着任恺衰败而见死不救呢?”和峤说:“任恺就好比北夏门,本来自己就在毁坏中,不是一根木头所能支撑得了的。”
刘宝年轻时,经常去草泽打鱼,他擅长歌啸,听到的人都流连忘返。有一个老妇人觉得他不是普通人,也很喜欢听他歌啸,就杀了一只小猪送给他吃。刘宝吃完了小猪,一句致谢的话都没说。老妇人看到他还没吃饱,又给他送上一只小猪。这次刘宝吃了一半,剩下一半,就退回给她。后来刘宝做了吏部郎,老妇人的儿子是个职位低下的令史,刘宝就越级任用了他。令史不知道为什么,去问母亲,母亲把经过告诉了他。于是他带上牛肉酒食去拜见刘宝,刘宝说:“走吧,走吧!不用再来回报我什么了。”
阮修常常步行,把一百个铜钱挂在手杖头上,到了酒店,就独自开怀畅饮。即使是对当时的显贵,他也不肯登门拜访。
山简当荆州刺史的时候,经常出去喝得酣畅淋漓。人们给他编了一首歌说:“山公时一醉,径造高阳池。日暮倒载归,酩酊无所知。复能乘骏马,倒着白接。举手问葛彊,何如并州儿?”高阳池在襄阳县。葛彊是他的爱将,是并州人。
张翰放纵不羁,当时的人称他为江东步兵(指他像阮籍——译者注)。有人对他说:“你就算放纵、舒适了一时,难道不考虑身后的名声吗?”张翰回答:“与其在乎身后名声,还不如让我现在喝一杯酒!”
毕卓说:“一只手拿蟹螯,另一只手端酒杯,在酒池里游泳,这就足以了结这一辈子了。”
贺循到洛阳去就职,担任太孙舍人,经过吴地的阊门时,在船中弹琴。张翰原本不认识他,先到了金阊亭,听见琴声很是清幽,就下船找到了贺循,两人一起聊天后,因为相知而非常喜悦。张翰问贺循:“你要去哪儿?”贺循说:“到洛阳去就职,正在赶路。”张翰说:“我也有事要去洛阳。”顺路搭船,就和贺循一起出发。一开始他没有告诉家里,家里追寻起来,才知道这回事。

